7月16日傍晚時分，家住大連市開發區順風里小區的居民杜東和往常一樣在家吃飯，突然一聲巨響從南邊傳來。他放下碗筷，走到窗邊往南看。很快，他聞到了一股刺鼻的味道。十幾分鐘后，他便聽到消防車警笛聲。“出大事了。”他心想。

晚間時分，中央電視臺的新聞里播報，18時11分，在距離杜東居住地5.6公里的新港中石油國際儲運有限公司陸上輸油管道發生爆炸并起火。順風里小區是距離事故地點最近的一個居民小區，大約有居民1300人。事發地位于大孤山半島化工園區內。大孤山半島地處大連市區的東北部，距離市區20多公里，屬大連市經濟技術開發區，距開發區中心約13公里。這里已經成為大連市支柱產業之一的石化產業的聚集地。

爆炸發生15個小時之后，大火終于被撲滅。“這起特大火災，世屬罕見，在我國沒有先例。”7月18日，遼寧省公安廳在給公安部的 《關于大連中石油國際儲運有限公司保稅區油庫爆炸事故處置情況的報告》中如此描述。

幾千漁民排污

7月20日，突然來臨的暴雨和大風讓局勢更加復雜。從大連開發區圖書館開始，便能看到天空上飄浮的黑褐色云朵，越靠近事發地大連新港，難聞的氣味也越濃厚。“雖然這里有很多化工廠，但這種味道也是爆炸之后才有。”當地出租司機王師傅說。

與市區里的出租車不同，在海青島附近趴活的王師傅開的出租車，是大連新港特有的皮卡車。他解釋說，這里由于靠近港口，很多小件進口貨物的小業主需要這種人貨共用的皮卡車。這幾天，王師傅拉的更多的是在爆炸事發地排污的武警或漁民。

在車上，王師傅不停地向記者描述救火的情景，那架勢如同他親臨了救火現場一樣。“當時圍了四層阻擋火勢的圍墻，但很快就有三層全被燒毀。”當然，這些都是王師傅從搭乘他出租車的武警嘴中得知。

在鯰魚灣村，因為漁船小，離海面近，比大輪船更易打撈原油，這里的漁船已被政府征用。大連從6月初至8月末為禁捕期，閑暇的漁民也被雇來排污。一位參與排污的漁民告訴記者，他們從凌晨4點就出發，用安全帽和塑料桶從海里打撈原油。

在鯰魚灣村的海邊，漁船船體被黑油包裹著。目前已有800余艘漁船工作在受污染的海域，一艘漁船大概四五個漁民。這位漁民說，他們每天大概能撈到20多噸的原油，每一艘參加油污清理的漁船每天可獲得1000元的清污補貼。

在事故現場周邊的海域，本報記者看到，一片片油污零星散落著。而在靠近儲油罐區的海邊，黏稠的原油覆蓋已經超過1平方公里的海面。盡管這里已被沙袋封鎖，但從儲油區地下涵洞接到海面的入口處，仍能看到原油向外滲漏。

從海青島往東南再走3公里，就到了火災最嚴重的事發現場，爆炸的儲油罐還在發熱，消防官兵的水槍仍然在噴水。地面上，被燒的輸油管道已經扭曲變形，鋼筋水泥墻體慘不忍睹。道路滿是泥水、油水，干粉泡沫桶也隨處可見。

事故發生之后，大約有1500噸的原油進入海里。但遼寧海事局危管防污處負責人管永義稱，大連市目前的溢油應急能力只有200噸。據稱，這次事故發生之后，國內僅有的4艘專業溢油回收船全都到了大連。

大連市海洋漁業局副局長欒玉蠧介紹說，由于缺少消油劑和吸油氈，就使用草簾子吸附，甚至用上了瓢舀等手工方式。而在泊石灣浴場，原油在海面漂浮，大家都在圍觀，卻不見人清污。一位工作人員告訴記者，政府相關部門都在清理海面上的油污，海岸線的油污被遺忘了，并沒有人告訴他們如何清污。

污染受損顯現

國家海洋局北海分局環境監測中心副主任楊建強說，最直接的經濟損失可能是被污染海域周邊的養殖戶，原油污染到達濱海旅游度假區、海濱浴場、保護區等敏感區域，對生態環境的影響會更嚴重。

大連泊石灣海濱浴場，距離事發地點17公里，原油隨著暴雨和大風很快漂浮到了這里。“以前每天賣禮品或游泳衣都會有3000元的收入，但是現在沒有人，全天連一分錢的東西都賣不出去了。”一名在海灘上經營小型商鋪的本地居民說。

事故讓周邊的海域深受其害，而事發地周邊方圓7公里之內沒有居住區，所以并無人員受到直接污染傷害。根據中國海監船19日的監視結果，此次爆炸事故導致受污染海域約430平方公里，其中重度污染海域約為12平方公里，一般污染海域約為52平方公里。

在泊石灣海濱浴場，以前每天平均有6萬人來游泳，但現在的海灘游人寥寥無幾，沙灘上被鋪了一層稻草來吸油污，市民只能在碼頭上觀望。這樣的場景同樣出現在了距離事發地30多公里之外的著名旅游勝地金石灘度假區。

在金石灘，志愿者和工作人員正全力用最簡單的工具清理油污。盡管本地新聞稱大連旅游未受影響，但工作人員告訴記者，80%的旅游團已經取消了金石灘之行。“金石灘今年的損失可能要高達上千萬元了。”金石海濱浴場負責人王立奇擔憂地說。

受損的還有金石灘附近的養殖戶。根據國際環保組織綠色和平的調查，當地一萬多家海產養殖戶的貝類水產都已經遭受污染。其中一家養殖戶近400畝的貝類養殖場由于石油入侵，其中部分貝類已經死亡。

而在過去的六天里，貝類價格的批發價格也已經下跌了15%。“去年剛剛引進的貝苗也全部賠了進去，損失一共300多萬。”這位姓吳的經營商說。

在事發地周邊，還有很多海域養殖基地。目前這些地區的污染和受損情況并無從知曉。距事發地點約50公里為廣鹿島海域養殖基地，面積約11萬畝；70公里處為大、小長山島，海域養殖面積18萬畝；90公里處為獐子島、海洋島、烏蟒島，面積142萬畝。

在大連灣145公里的海岸線上有兩個自然保護區、9個水產養殖場、6個旅游景點和7處一類環境功能區。綠色和平行動統籌鐘峪擔心，這次的石油泄漏事件已經不可避免地對這些地區造成不可挽回的破壞，其影響將可能在之后的幾年、甚至幾十年里都繼續存在。

鐘峪說，完全清理石油泄漏的污染是不可能的，本次漏油事件對環境和居民生活的長期影響還將被緩慢被釋放和逐漸顯現。國家海洋局北海分局環境監測中心副主任楊建強則說，目前對相關海域的海洋溢油生態損害評估報告至少在兩個月后才能出來。

浴場和養殖戶的損失由誰來承擔賠償？本報記者在此次事故善后處置工作協調會會議紀要中了解到，會議明確此次事故由大連中石油國儲公司承擔主要責任，消除污染的責任也在大連中石油國儲公司，產生的相關費用由大連中石油國儲公司承擔，但并未對受損的浴場和養殖戶的賠償作出明確。

大孤山的恐慌

距離事發地10公里的范圍內大部分為大連開發區的建成區，居住人口約7-8萬。小孤山是離大孤山化工區比較近的居民居住區。這里海邊的樓盤售價每平米高達萬元。但自從大孤山半島成為石化產業園區之后，人們時常能聞到嗆人的味道。

對于幾天前發生的爆炸事件，目擊者大連邊防檢查站新港分站政委陳志剛稱，爆炸起火點就位于他所在的位置正前方200多米處。當時檢查站的操場上瞬間就落滿了污泥和油漬，“一聲巨響，感覺像被人推了一把，還以為是發生了地震。”

這種爆炸產生的巨大威力，讓居住在事發地大孤山半島的居民深感恐慌。一些居民更是擔心，傳說中的PX項目一旦也因此發生爆炸，后果將不堪設想。除了大連PX項目，聚集在大孤山半島的大型石化生產、油品儲存運項目已經超過了20個。

大連PX(對二甲苯)項目即大連福佳·大化石油化工有限公司70萬噸PX芳烴項目，據稱是目前國內單系列規模最大的芳烴項目。事實上，事故發生時，一種與PX類似的化學品二甲苯就曾面臨著爆炸的危險。

據遼寧省公安廳介紹，事發地油庫占地110萬平方米，油罐99個，儲有757萬噸石油，毗鄰起火的130號油罐不足百米的地方就是51個液體化工品罐。這些罐子里共有12.45萬立方米的二甲苯等16種有毒危險化學品。公安部的消防專家稱，如果這些化學品爆炸，方圓百公里就會夷為平地，毒氣擴散，后果將不堪設想。

小孤山的很多居民都是從大孤山搬遷過來的，“搬完，大孤山又建了許多化工廠，我們住的地方空氣就不清新了，難道我們還要繼續往里搬遷嗎？”一位住在小孤山的居民說。

而此次事故也暴露了大孤山半島化工區的諸多隱憂。事發地周邊油罐區主要有石油原油商業儲備庫、國家原油儲備庫、大連港成品油罐區、液體化工品罐區、南海原油罐區、沙陀子燃料油及成品油罐區等，有1500萬噸的油品吞吐能力。

一位大連新港的員工向記者透露：“為了多建一個油罐，許多油罐間的距離是國家安全標準的最下限。”根據本報記者在事發現場的目測，每6個油罐為一組，油罐之間的間距在30-50米之間，但組與組之間才有可供消防車通過的馬路。

罐體間的消防通道過于狹窄，導致消防車輛無法展開隊形；泡沫滅火劑儲備不夠，只能依靠空運來解決，高溫下救火的工作服等裝備也出現短缺；現場應有的應急緩沖池沒有建設，當突擊隊員準備關閉閥門時，甚至缺乏相關的技術資料和技術工人指導。根據本報記者了解，在新港油品儲運基地目前只有兩座消防站。一座建在國家原油儲備庫，設有兩臺重型消防車；一座為新港港務公司消防站，共有13輛消防車。而此次出動的348臺消防車中，絕大部分來自港區之外。

這些因事故暴露出來的擔憂，再次加劇了大孤山半島居民的恐慌。(經濟觀察報)